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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读,《愿风吹我到钦州》| 天物

浏览次数:3754 发布时间:2020-12-14
夜读,《愿风吹我到钦州》| 天物
夜读,《愿风吹我到钦州》| 天物


天物

 

那天他走进三娘湾的海豚博物馆,边走边看,到了一个大屏幕前。解说员说,请观看钦州白海豚影像。一叶轻舟从椰树林驶来,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,晨曦中,浪花如练,挟着南海的朝阳,通红通红的,一片红灿斜射下来,照在一个男人的身上。风掠起,吹动白发雪飞。他定睛一看,伫立于船头的男士,那不是暌违多年的老朋友潘文石吗?他惊呼,潘教授怎么来了广西钦州,他不是在保护广西崇左的白头叶猴吗?已经来钦州多年了,陪同人员告诉他,中华白海豚能够生存下来,且种群日渐扩大,与潘文石的研究呼吁功不可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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哦!原来如此。他说,潘教授就是这样的保护神,每到一地,必救一稀世天物。他回忆起第一次见潘教授的情况,是20世纪90年代初某一天,潘教授带着研究生吕植在秦岭佛坪做大熊猫保护工程。他的一个朋友,也是吕植的发小,赞助了潘教授的项目。那次采访的地点在首都展览馆后边一家酒店。彼时,潘教授年近五旬,操一口广东普通话,温文尔雅,一下子便吸引了他的目光。那天潘教授侃侃而谈,说佛坪大熊猫是从四川过去的,岷山的箭竹开花了,大熊猫没有吃的,就千里迁徙,往秦岭深处佛坪县迁移。偌大一个家族大熊猫,有一百多只,那种憨态可爱,令潘文石找到一个神兽,稀世的,一如天上掠过的一只只神鸟朱鹮。彼时,潘教授的体力很好,带着学生吕植,一天要走十几公里,一路爬山,渴了,掬一捧山泉水;饿了,就是冷馒头就咸菜疙瘩。晚餐,坐在老乡家的火塘边,烧几个土豆。年复一年,将佛坪大熊猫的栖息地调查清楚了,建议政府保护。那天潘教授的讲述,抢救一只大熊猫的故事,令他动容。因为岭上的箭竹开花了,大熊猫没得吃了,便往山下走,一只三岁大熊猫闯到峡谷边上,离村庄不远了,踩到猎人下的夹子,动弹不得,待了好多天,被铁夹锁住爪子化脓了。大熊猫痛得惊叫,将整座山都喊颤了,喊出了回声。终于,唤来了潘文石和吕植,恰好路过此地,便一步一步地爬上来,抵近受囚多日的大熊猫前观察,发现脚被猎人的铁夹夹住了,无法动弹,再不救就会有生命之忧。于是,他们回到乡里,找来一群农夫,扛着木扛子,抱着一堆麻织的网,还带来铁钳,朝被困熊猫的地方爬去,从早晨爬到中午,一步一步靠近了。那天,潘文石第一个走近那只大熊猫,与它眼睛对视瞬间,发现那玻璃珠般瞳目,闪动的是哀怜之神,再无一点野性与敌意。那一刻,潘教授一阵酸楚,一泓泪水掉了下来。于是,潘教授转身,向后边招手,农民都围过来了,铰断铁夹扣,又是用绳捆,又是网兜兜,七八个人用木杠相抬,将那只奄奄一息的大熊猫抬回村里,请来兽医,打针,消毒,治疗化脓的伤口,砍来大捆箭竹,养了一个多月,伤口愈合了,放它归山,并在脚上戴一个追踪的电子环,然后找一个天晴景明的日子,放生,放回大熊猫的栖息地。走出笼子后,大熊猫向上爬,快要消失到箭竹中时,突然回眸,向潘教授和他的学生,还有伫立于山坡上的农民,三次点头,算是作揖吧,就此别过。 

 

那年他三十出头,脚踏两条船,一条文学轻舟,一条仕途之船。想双栖而为,相彰得益。蓦然发现,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,一如潘文石的一生宿命,就是动物保护。而他呢,那一年,仕途折戟沉沙,幸好,还有一叶文学扁舟,横在莲花坞上,渡他蹈海,过万重山。


他登上一条快艇,往三娘湾去看白海豚。那天,穿救生衣时,他笑了,上善若水,这一生中,他最忌惮就是大江大海。五岁时,在家乡宝象河边,大表姐带他去游泳,一把将他拽向水深处。河水漫过胸脯,漫过脖子,淹没了头,吃了好多口水,差点卷进漩涡,冲走。表姐大他七八岁,见他快被湍流带走时,一跃入水,将他拖了回来,看他吓得哇哇地直哭,表姐与一群女孩笑得特别开心。回到家中,病了好多天,三寸金莲的小脚外婆,领着他,胳膊夹几把稻草,临河边为他喊伴,喊魂,再一路点燃一堆堆稻草火堆,照着他的魂魄回家。后来,大表姐到外婆家,便被小脚外婆骂了一个狗血喷头,说你个臭丫头,差点将我的心肝宝贝淹死,这可是我家的上等兵啊。那个年代,家里门上,贴着一对骑白马的门神,就是两个持枪的上等兵。外婆一语言中,他当了四十四年兵,终于来到了钦州三娘湾,穿上救生衣,朝海中驶去。此时,他已再不怕水。他在等待,待秋阳海波平时,一条又一条中华白海豚跃出水面。

 

来了。船上不知谁喊了一声。他极目前方,浪花尽处,一条白海豚跃出水面,一个猛子扎入海里,白影拽着一个个连环幻圏,在他视野中掠过,白衣长袍,博带袂袖,像谁?他的想像雷达在扫描记忆,反复比对,寻找喻体物相。屈子,屈子是也。那一年,他去过汨罗江边。下榻酒店可观江景,早晨江雾迷茫,他溯汨罗江而上。朝霞破雾裂罅,金针般刺眼,眼前一晃,明明看到了屈大夫往着汨罗江纵身一跳,然后沉下江水,溅起一柱柱波浪,然后屈子之魂被众鱼所架,顺江而下,入洞庭,进长江,出东海,变成了一只白海豚,游进了南中国。念念不忘他的郢都,心心念念他的故国,故乡不可望兮,唯有痛哭,他游到了钦州,游至了三娘湾,这里离他的故国郢都最近。瞧,又一只白海豚跃起,入水,撞起千重浪,他从望远镜里看过去,豚眼带泪,是屈子的泪水吗,他不知道!

 

他知道与潘文石教授失联好多年了,潘教授是否还记得他。他写的那篇文章刊在《科技潮》上,北京科委旗下一家杂志,自此,他们就再没有见过。


那天晚上,他写得有些累了。女儿喊他一起看纪录频道,正在播一部白头叶猴纪录片,是他当兵第一站下车的地方,广西桂林。石山隆起,圆圆的,其流线像馒头,更像水蜜桃般的乳房。远远看过去,山间树不多,多为灌木丛,有猴子叫声,纵跃于林间。一个老人现于屏幕,一群一群的白头叶猴闪电般跳过林间,围拢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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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给了一个特写镜头,啊!他一惊,与白头叶猴在一起的竟然是他熟悉的潘文石教授。已经暌违多年了,差不多有十五年了。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潘教授与他妈妈同庚,七十有余了,还在做稀世动物的保护,对着镜头讲白头叶猴,依旧春风大雅,说话的声调不高,娓娓道来,语速不快不慢,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状。他怎么从秦岭下山,来到八桂大地?广西得名于岭南西道,春秋战国时,就隶属楚国。到了秦国大将马援远征桂林郡,平定岭南,这里才成了秦帝国疆域。改为大秦南越一个郡,其势力范围,远及安南。

潘文石没说什么时候离开了秦岭,但他知道,他一定是沿着当年马援开拓的秦皇驰道过来的,只是五尺道变成高速公路。潘文石教授说,佛坪的大熊坪已成大气候,他的学生吕植,都已经成了知名学者,出了好多成果,纵横国际讲坛,他垂垂老矣,可还想挑战自己,再选一个稀世之珍,遂看上广西崇左的白头叶猴,因为周围开采石场,村庄连缀,道路纵横,白头叶猴的生活圈被大大压缩,迁徙通道被切断,蜷缩在一座石山,变成一座孤岛。于是晚年的潘教授带着北大生命学院的学生,来到了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住了下来,开始了对生物圈越来越缩小群白头叶猴研究、保护。这一来,他就再没离开过广西。那天晚上,他盯着崇左的白头叶猴,感叹这才是真正美猴王,这是他见过天猴神兽最美的两只,一只在他老家云南维西县原始森林见过滇金丝猴,再一只就是白头叶猴,美猴王变脸了,红脸变成了黑脸,长长的白发冲天而冠,像棉花糖一样环镶脸庞,黑脸庞上,隆起一个高鼻子,大眼睛炯炯有神。潘文石多有福,别了憨态的大熊猫,又找到一群美猴相度暮年,幸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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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他来钦州前,做过功课。游弋于钦州三娘湾的中华白海豚,最早生活珠江口一带,在大唐年代就被发现了。它属于鲸类海豚科,是哺乳动物,与人类一样有恒温,用肺部呼吸,怀胎产子也是用乳汁哺育幼子。大清年代,常常从钦州游到了珠江口,渔民唤它为卢亭、白忌和海猪。他觉得广东佬没文化,怎么可唤白海豚为猪,它们是真正的稀世之珍,中华美人鱼。他伫立于船头,远眺一头一头的美人鱼跃入海中。斜阳西下,阳光从云罅中投下一个长长光带,金黄渐红。白海豚出水,变色带彩,一跃海面,他想是南海观音凌波吧,还是离此不远的九疑山下的两个妃子,寻夫而来,见夫君已经梦薨,故双双投海而亡,两只亡魂鸟,飞山过江而来,落入钦州。抑或是北魏建安七子曹植写的《洛神赋》中的宓妃吧,他笑了,到底是文人墨客,想象的坐标总离不开风流文章。一串串句子浪拍而出,翩如惊鸿,宛若游龙。碧波丹心,一跃成仙子,若轻云可蔽日,像流风可回雪。他被这一只只飞身入海的中华白海豚惊呆了,心中遽跃出现曹子建的句赋体:六龙俨其齐首,载云车之容裔,鲸鲵踊而夹毂,水禽翔而为卫。这形容的是白海豚吧。白衣仙子,恍如天物,美神?太雅了,他摇了摇头,发什么酸呀。捂嘴一笑,文人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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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剑,汉族,云南昆明人。火箭军政治工作部文艺创作室原主任、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、国家一级作家(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),中宣部全国宣传文化系统“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”,被中国文联评为“德艺双馨”文艺家。


《愿风吹我到钦州》栏目由钦州市天涯文化研究会、钦州新闻传媒中心联合出品。


原文摘自 钦州发布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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